霏й微

作为梅长苏的这次直面死亡，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。

 

第一次时，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。

 

而这一次，他的身边围着很多人。

 

他想转头看看这些人，但他虚弱的连这点都做不到了。

 

一双手轻轻地托起了他，让他依靠在了自己身上，他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是谁了。

 

是飞流。

 

他笑了，可床边的那些人却哭的更厉害了。

 

他望了下去，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，有黎刚，有甄平，有宫羽，有景瑞，有豫津，有吉婶，有蒙挚，每个人都在哭。

 

“你们......哭什么？”他微笑着问道。

 

“你这个......你这个没良心的！”他听到了挚友咬牙切齿却分明颤抖的声音。

 

“蔺晨，对不.....对不住，我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，就......不在.....不在乎.....咳咳咳咳咳咳。”说到这儿，他突然咳了起来，咳得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。

 

“宗主！”

 

“小殊！”

 

“林殊哥哥！”

 

声音此起彼伏，包含着令人绝望的暖意。

 

一双小手在他的胸口上下推移着，他觉得胸口的那块寒冰似乎化解了不少。咳嗽也慢慢停了下来。

 

“飞流，谢谢你。”他望着这个眼神清澈的少年说道。

 

“苏哥哥。”飞流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苏哥哥要道谢，倒是抬头指了指蔺晨，“不死！”

 

蔺晨愣住了，却也突然笑了。

 

“飞流啊，你苏哥哥想去看梅花，可他现在要休息，小飞流去帮苏哥哥摘点梅花来好不好。”

 

飞流似乎有点不满在这个时候出去，低头看着梅长苏，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。

 

“飞流，能帮我摘点梅花吗？”他知道蔺晨是好意，于是就顺水推舟将飞流支开。

 

“恩。”飞流将他轻轻放回床上，又替他仔细捻好被子，这才放心的出去了。

 

他看着飞流的身影渐渐消失，这才望向床边的两位大夫。

 

蔺晨知道他要说什么，依旧将手揣进了袖子里，毫不在意的说道“你放心，飞流我会替你看护好，晏大夫也会在想法子彻底清除他大脑内残留的毒素，只是这次......”说到这儿，蔺晨转身看了看晏大夫，又继续说道“我和晏大夫都赌输了，这个不听话的病人，砸了两个大夫的招牌。”

 

“抱歉，晏大夫，蔺晨，长苏自知有错，却无以回报。”他只能这样对着两位是真心关心他的大夫致以衷心的感谢。

 

“哼，早知如此，又何必当初！”话音刚落，晏大夫早已气冲冲的快步出了帐篷。

 

 

 

冰续丹的药效在慢慢消失，他已经能够感到刺骨的寒意正从身体的深处向外渗透着，毫不留情的掠夺着每一处的温暖。

 

时间不多了，他自己知道。

 

“宫羽，把这封信带给霓凰郡主吧。”

 

“黎刚甄平，以后江左盟就靠你们了，有些事情我已经传给四位长老了，若有什么不懂之处可向他们请教。”

 

“蒙大哥，这仗大胜之后，北燕等国虽元气大伤但并未完全死心，剩余的计谋我已想好，放在了这个匣子中，若有什么不妥你可打开看看。”

 

“景瑞，南楚那边需拜托你注意一二，还有豫津，金陵.....”

 

“你放心，你替他夺下的江山，我自会帮你看守好！若有朝一日，他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，我自会替你教训他的！”蔺少阁主也是少有动怒的说道。

 

毕竟，亲眼看着挚友死在自己面前，任谁也受不住。

 

“都出去吧。”他叹了口气，缓缓说道。寒意已经遍及四肢，开始妨碍着他的呼吸了。

 

所有的人都被惊呆了，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最后的关头，梅长苏要赶他们出去。

 

倒是蔺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，将人一一往外赶。

 

然后是宫羽，拉着吉婶，拖着黎刚甄平。

 

景瑞看了一眼他，也拉着豫津转身向外走去。

 

最后是蒙挚，硬是被蔺晨拖着走了。

 

都走了，帐篷内空无一人。

 

可是他知道，那些人都在外面，都在外面守着他。

 

他于心不忍，他不想看到那些人为他，为这个本来就不得好死的人，为这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而伤心欲绝。

 

 

 

他也于心有愧，是他给了那个人两个遥不可及的愿望。

 

一次是十三年，一次是永远。

 

两次都没能实现。

 

如果说第一次失约是迫不得已。

 

那么这次失约就是无可奈何。

 

 

 

他从枕侧取出来那个盒子，慢慢地打开，鸽子蛋大的珍珠静静地躺在里面，他将那颗珍珠攒进了右手中，左手也随后包紧了右手，贴在了心口。

 

十三年前，贴近这里的手环很冷很冷，冷的像是要将他冻在那里。

 

十三年后，贴近这里的除了手环还有珍珠。

 

他觉得心里很暖，暖到自己想到了从前的种种：

 

他和景琰一起骑马在草原上驰骋

 

他吃了榛子酥失去知觉前景琰抱着他哭的那么伤心

 

他被赐婚时景琰故意和他吵架

 

景琰娶了侧妃时他跑去喝了大醉抱着景琰不放

 

他和景琰背靠背一起上阵杀敌

 

景琰开府的时候和他说我的就是你的

 

他和景琰一起去九安山捉到了佛牙

 

他笑着和景琰要着鸽子蛋大小的珍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画面忽的闪到了最后，是那天，景琰将珍珠还给他的那天。

 

那个时候，景琰穿着太子的朝服，往他面前一站，笑嘻嘻得将盒子递给他时，他觉得要是能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。

 

 

 

他看着自己缓缓接过那个盒子，明知是什么却还装作毫不在意的说道“是什么？”

 

“你不打开看看吗？”他的小哭包有些生气了啊。

 

他打开了那个盒子，是鸽子蛋，他心心念着的鸽子蛋。

 

他深深的看了一眼，又轻轻地合上了。

 

“你不说点什么吗？”再次被忽略的水牛有些委屈的看着他。

 

他像是下定了决心，缓缓抬起了头。

 

四周突然暗了下来，房子也在此刻开始坍塌了。

 

他知道，属于他的时间终是走到了尽头。

 

看着景琰扑过来的身影，他用着此生最大的力气喊道：

 

“景琰！”

 

 

在被黑暗完全吞噬的瞬间，他突然明白自己内心的遗憾到底是什么了。

 

是因为这头水牛。

 

像是所有的迷雾都散开了似的，

 

恍然大悟。

 

 

 

可这一生，

 

他欠那头水牛的，

 

再也还不起了。